谁能收拾英国的乱局？

继上周英国首相特拉斯宣布辞职之后，今天，英国保守党将选出新的党首继而由其担任首相。在前首相约翰逊昨天宣布退出党首竞选之后，目前最有可能接替特拉斯执掌政权的是前财政大臣苏纳克。当外界对英国会否破天荒地迎来一位印度裔的首相啧啧称奇的时候，英国人更关心的可能还是本国创下40年来新高的通货膨胀。短命内阁更换了一茬又一茬，谁能收拾英国经济和政治的乱局？

《顾问》本期访谈嘉宾：上海社科院世界中国学研究所所长 沈桂龙

特拉斯真的做错了吗？

顾问：特拉斯当了45天首相就宣布辞职，的确很有戏剧性，但是，我们客观地来看，她推出的减税政策是不是真的大错特错？

沈桂龙：英国的高税收和高成本的情况的确是存在的，特拉斯想通过减税计划来降低高税收，降低运营成本，推动经济增长。而且从历史上来看，撒切尔夫人当年也的确通过减税计划解决过当时的经济问题。但是，今天的宏观经济背景和撒切尔时代不一样。当前英国的状况是运营成本比较高，通胀比较高，同时，经济增长比较低，正是低增长和高通胀给特拉斯的减税计划带来了很大的阻力。所以，不能说减税计划是完全的错，只不过在高通胀的背景下，减税让政府财政更加无力维系，而且特拉斯的减税计划主要面向富人阶层，而大部分穷人和中低收入阶层得益很少，难以形成民意基础，因此也很难推进下去。总的来说，减税旨在推动增长，但是难以兼顾其它经济目标，保守党内部对其政策也颇有非议。

顾问：特拉斯自称，她的政策初衷除了要解决高税收问题、促进经济增长之外，还想帮助人们缓解支付能源账单的压力，为什么英国的老百姓对此也并不买账？

沈桂龙：她的减税计划实际上是一揽子措施，里面涵盖一个为期两年的能源限价，但是，新任财政大臣亨特已经把最高限价取消掉了。从英国目前的财政状况来看，两年期限的能源限价是很难维系的，因为它的财政是很吃紧的，而且减税实际上也会降低财政收入水准，财政更加捉襟见肘。特拉斯之所以在辞职前说这句话，意思是她原来的一揽子计划里头有过这么一个政策，但后来意识到很难推进下去。

顾问：用她自己的话来说，步子迈得太远太快了。这个步子如果要慢下来，走得更稳健一些，应该是什么样的节奏？是不是先减一点税，等到吸引到更多投资，国家财政比较充裕了，再进一步减税？

沈桂龙：她的目标高远，但是脱离实际。如果换成渐进的方式，也许她不会这么快下台，但对于解决当前英国的经济问题仍然充满不确定性。也正是因为这样，亨特在提出了他的新计划之后，保守党内部仍认为英国的经济在明年还是会下降。事实上，当前整个欧洲乃至全球的经济状况都很不乐观，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从7月份就调低了对今年和明年的经济增长预期。当前俄乌冲突带来能源价格上涨，英国脱欧遗留的很多问题仍悬而未决，美元加息导致资本流向美国，在这样的情况下，英国作为一个服务业尤其是金融业比较突出的经济体可以说是难上加难。特拉斯即便不采取激进的政策，她也很难维持正常任期，民意对她的支持率还是会走低。

40年前后的英国与世界

顾问：撒切尔时代的减税措施为什么不再适用于今天的情况？相比40年前，国际形势和英国民众的需求发生了什么变化？ 

沈桂龙：上世纪80年代，让我们印象深刻的一个国际背景是美国的私有化和减税政策，美国的供给学派在里根政府时期发挥了很重要的作用，撒切尔夫人实际上是采取了跟美国相同的步骤，在当时来看，整体的国际形势是比较平稳的。另外，里根政府上台之时，美国迎来快速增长的黄金10年，英国和美国的经济都处在一个上升期，两国也维持了很好的关系。但现在的情况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美国的经济出现了很多问题，英国脱欧之后希望独立繁荣，但是这个愿望也基本落空了。英国原来是希望跟美国签订一个协议，形成与美国紧密的经济联系，但美国的态度还处于一个不确定的状态，同时，英国跟欧盟之间存在很多问题，英国自身也有很多问题，显然，照搬40年前的减税政策已经不再那么有效。

顾问：特拉斯想用借贷的方式来填补财政的窟窿，但是市场对此没有信心，借贷这一招是否真的不可行？ 

沈桂龙：从国际资本市场来看，目前的借贷对英国的风险是比较高的，而且借贷的可持续性是值得怀疑的，因为美国加息加了5次，全球的资本会往美国跑，再加上英国经济恶化，负债率高企，英国的国债对全球的吸引力只会下降。因此，举债路径明显会受到各种因素的制约，是不可持续的，也就很难通过借贷来填补减税留下的巨额财政窟窿。 

顾问：9月的消费者价格指数依然高企，英国通货膨胀依然高热，但是，当前的英国通胀水平居高不下跟特拉斯新政有没有直接关联？ 

沈桂龙：应该说通胀的高涨不完全跟新政相关。美国和欧盟很多国家的通胀都比较高，欧盟整体的通胀水平高于英国。通胀跟全球的经济形势有关，跟大宗商品能源价格的上涨有关，跟疫情的疤痕效应有关，很多因素导致了通货膨胀的高企。就算没有特拉斯的减税计划，英国的通胀还是会居高不下的。

脱欧公投留下的余震？

顾问：对于高通胀和低增长的问题，保守党内主流意见倾向于什么样的立场？减税是不是少数派的冒进做法？

沈桂龙：英国现在面临的就是这样一种尴尬的状态。它的政治有可能会出现南欧化（希腊化、意大利化）。自从2016年公投以来，保守党内部的意见分裂得比较厉害，一方面，它对国内处理经济的首要目标存在不同主张，另一方面，他们对价值观念跟经济增长的关系的看法又分成不同派别，在保守党内部形成一个稳定一致的意见是比较难的。到底是先解决高通胀还是先解决低增长，是选择长痛还是短痛？保守党内部并没有一个所谓的主流意见，加上又受到民意的影响，他们选党魁、选首相的过程也就摇摆不定。特拉斯和苏纳克当时在竞选之时，其实很多人更看好苏纳克，觉得他更能够处理经济问题。现在，考虑到民意对通胀的敏感性，保守党内部很可能也会增加对通胀的关注度。

顾问：也有人说，英国政坛的动荡始于脱欧，是脱欧脱成了一地鸡毛，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英国当前的短命内阁怪圈是不是脱欧公投留下的余震？

沈桂龙：可以说脱欧是一个重要的导火索或者起始点，在此前后，有一个明显的对比：在脱欧公投之后，英国的政局开始动荡，脱欧如同催化剂，也催化了欧盟跟英国之间较多的经济冲突，包括和法国之间的渔业纠纷等等。但是，如果没有脱欧，英国是不是就不会到达今天的地步？我的看法是，从一个长周期的趋势来看，英国的衰落有可能是必然的，只不过假如没有脱欧，它的衰落过程会相对晚一点，但是早晚会来。英国本身就有政治动荡的诸多隐患，包括苏格兰誓不罢休的独立公投。它内部的各种问题已经在逐渐凸显，而脱欧加速了这个趋势。

顾问：保守党执政不力却把持政权不放，反对党要求提前举行大选，尤其是工党现在人气大涨，远远超过了保守党的支持率，怎么看工党上台的机率？

沈桂龙：按照当前英国的制度性安排，新首相还是会在保守党内选出，但是如果下任首相仍无力扭转经济颓势，很可能会导致民间对工党的呼声不断提高，意味着在保守党首相任期结束之后，工党上台的可能性就很大了，也就意味着时隔十多年工党重新执掌政权。现在就要看保守党选出来的新首相能不能应对英国当前各种的混乱，能不能解决高通胀和低增长的困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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